由韓國高麗大學的崔溶澈和翰林大學高旼喜合譯的《紅樓夢》韓文新譯本即將面世,我因為有和高旼喜共事的經歷,所以對他們翻譯的甘苦,略知一二。崔溶澈翻譯前八十回,高旼喜接手後四十回。《紅樓夢》前八十回和後四十回有很大的差異。從風格上說,是把一種富有詩意的文本改變成了散文。通常認為,詩意的精深含蓄,會給翻譯增添不少難度。然而,對《紅樓夢》來說,後四十回的散文化,從文本的深度來說固然是不夠的,但作者卻在廣度上加以拓展了。他不但有意要把當時的諸如占卜、琴藝、酒令或者時藝等各種文化習俗引用進來,而且,前八十回進入正題後,基本局限於賈府乃至大觀園的那種空間格局也被打破,以前很少提及的賈政在外為官的情形,也得到了較為詳細的刻畫。這種生活與知識的廣度,對一個外國翻譯者來說,同樣是一種不小的挑戰。

 

崔溶澈和高旼喜都是韓國研究紅樓夢的著名學者。他們對文本的理解有不少個人心得。所以,把自己的理解融會進譯本,使得翻譯,已經不是一種不同語種的替換,而是一種再解讀。譯者之於作者,在默默中,在遠隔兩百多年的時間裡,在不同的民族間,構成一種獨特的對話。這種對話的方式,雖然與清代的評點式對話差異甚大,但精神卻一脈貫通。由於文化習俗的差異,翻譯時,不得不加上許多注釋。比如賈寶玉叫喚丫鬟,經常是姐姐妹妹的不離口,但是在韓國的歷史上,卻從來沒有一個主人用這樣的稱呼來叫一個女佣的姑娘的。又比如書中寫那些僕婦站在屋內的地上時,又讓翻譯者犯了難。因為以往的韓國,地面、地上都是指屋外,進屋就脫鞋,如同暖炕似的,不用地面、地上這樣的詞,如果直譯,肯定會讓讀者誤會那些僕婦統統是侍立在屋外,這裡是不是應該添一個注釋呢?又如,中國用煙桿抽煙者,煙袋和煙桿是掛在一起的,所以請別人抽煙,“遞一杆煙”和“遞一袋煙”並無區別;但韓國的煙桿和煙袋是分離的,煙袋不會吊在煙桿上,如果把書中的“遞一袋煙”直譯的話,顯然會讓韓國讀者感到疑惑。在《紅樓夢》第99回,寫賈政出衙門拜客,裡頭吩咐出去,道是“打點已經三下了,大堂上沒有接鼓”。這“打點”究竟是用怎樣的器具?三下的間隔到底有多久?譯者似乎非要把它搞清楚,才敢放心落筆翻譯。慚愧的是,我雖然研讀《紅樓夢》多年,類似的許多問題卻是習而不察,輕易就讓它在眼皮底下滑過去的。

 

而當由於兩種民族語言表達的差異,使得翻譯不得不改變作者的原意時,譯者如同愧對作者似的既痛苦又無奈。《紅樓夢》的後四十回雖然遭到頗多紅學家的批評,但是,在第98回,有關黛玉彌留之際的描寫,還是得到不少學者的認同。特別是寫黛玉咽氣前的那直聲叫喚:“寶玉,寶玉,你好~”那種突然中斷的處理方式,顯示了作者相當的藝術匠心。而也正是這沒有說完的“你好~”中,給讀者留下了很大的想像空間。但是,當把這斷裂的句子翻譯成韓文時,其關於人的稱謂“你”,不得不把言說者的褒貶態度明示出來,哪怕不把“好”字翻譯出來,也是如此。於是,要在是褒還是貶的感情色彩用語中做出選擇,要在翻譯中,把這一想像的空間予以壓縮,成了讓譯者感到非常困惑且痛苦的一個問題。然而,他們卻沒有因此而氣餒。一方面,他們力圖在字斟句酌中,把原作的精神在另一種語言中傳遞出來;同時,他們也相信,即便是不得已有所改變,那也起碼反映了譯者對原作的一種獨特的對話式的理解,並構成理解《紅樓夢》這部偉大作品的一個獨特視角。

 

文章來源:碩博翻譯社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nathan6666 的頭像
    nathan6666

    整形拉皮討論專區

    nathan6666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